第三章
1554年夏初,我回到了阿斯特拉罕,在归途中我去拜访了我的生母,她出身特维尔附近一个罗斯人富裕市民家庭,年轻时在战争中被俘虏,我的父亲在奴隶市场买下了她,在南方草原生活了多年后被家人找到并赎回,回到故乡,隐瞒了自己的过去,重新结婚并有了孩子。现在她像其他许多普通的罗斯女人一样,平时生活在小楼上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不会和其他男人见面,这一次我也只是站在楼下和她隔着窗户看了一眼,我来不及看清母亲的轮廓,母亲就已经很快的向后退去,由女仆代为传话,可以理解的原因,她不能承认我们的关系,这只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一次礼貌性问候。
我向母亲表示了理解和尊重她的选择,并拿出一些铜币向这个传话的女仆表示感谢。
这个女仆梳着特征鲜明的黑色发辫,和我说着相似的语言,她在外出放牧时,被哥萨克匪徒绑架,带到莫斯科被出售,我有时也会受朋友之托帮他们寻找可能沦为奴隶的朋友和亲戚。
在这个动荡的年代里,只要离开设防的城市和村落,秩序便荡然无存,从广阔的南方草原,到阴冷的北方森林,遍布鞑靼游猎者,哥萨克匪帮,和各种法外狂徒汇集而成的强盗团伙,他们都无处不在的寻找机会,去洗劫商队和路人,屠戮防守松懈的村镇,绑架所有遇到的人,以期换取赎金和卖为奴隶。一些胆大妄为的团伙,甚至会偷袭军队的辎重。
也许当年我的母亲,也曾这么急切的向来自故乡的陌生人寻求帮助,希望和家人取得联系,我安慰她会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那个女仆却对我确定会伸出的援手,显得犹豫起来,我看得出她已经怀有身孕,也许以后即便有家人来找到她,她也要在孩子和回家之间做一番挣扎。
而一旦陷入这样的两难,女人多半都会去迁就自己的孩子,对后代血亲的莫名责任感,往往会压倒其他很多东西,这就是母性吧,而跟更多的时候,这种选择也伴随着对回家后不确定未来的担忧,有相当部分的俘虏奴隶,会拒绝回到原来的生活,因为不能确定当自己好不容易克服了心理障碍后,终于适应了现状,是否回家还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对于女人尤其如此,失贞的指控会伴随她们接下来的日子。
我和母亲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很多年前了。对于我的父亲,我的生母是他的幸福和荣耀,这也许是一种男人的共性,一个来自遥远异域的美丽妻子,是其勇气和财富的证明,这是在彰显他要么拥有充裕的财力可以购买到,要么拥有强悍的武力可以自己去抢夺。
对于我的母亲,我是她不愿回忆的创伤,难以启齿的软弱过去,父亲曾跟我说起,当她要离开我时,对我多么的不舍和慈爱,和她有着相同命运的那一批女人,都很羡慕她拥有这样的好运和机会。在我看来,也许应该认为,她终归选择了回归自己原有的生活,而抛弃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