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借此块意外而得的一小爿地方,上传一则真实的往事。
说光棍!
说光棍,那是个极为无奈的人群中万分无奈的事。是那个时代必然的结果,是那个时代的遗传痼疾。那时并非个体。在这周围聚集有好一邦大龄男人。我也曾经,所以,那种感受,那种感觉,在敏感的心头,真是挥之不去的,浓浓的阴霾。
三十几年前,我们这儿曾有过一个差点要被定为反动组织的默定的群体——和尚团。
当工作队闻知有这么一个组织时,随即紧张得夜不能安,随即开会,会上可是义不容辞地,要追查这个反动组织。当人们听到了是要追查那反动组织是“和尚团”时,台下一片哗然大笑。随即台下有不少人都下意识地说:我们都是和尚团的!
工作队可是认真的。说这话的,都是武装民兵。
大队的干部都忍俊不禁地笑了。其中有治保主任,低声说:我也应该是。
颇费点口,一番穷究,工作队才弄清了原委。那是个大龄而娶不上老婆的男子,自认了的一个无形的团体;其中没有他所想象的什么纲领,也有默认的条件,况且也各自有连营团长。都各自按其年龄而定。
那时的运动多,开的会也多,时而不断;而每是开会,那一大群人,都身不由己地聚拢在一起,像是要相互取暖!可能是、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
那一群人,聚在一起,倒也不感是孤单,时不时的,还在拿自己的同类开涮!每过一年,都对着还找不到对象的人说:你要官升一级了。你不会努力吧?!而只要听说其中有人在相亲,都半开玩笑着说:你真要脱离我们这革命组织了?特别是对找到了对象的男子时,说:你真要当我们革命组织的叛徒了?!
当团长的,是我的一位远房堂兄。是他自认的(后来还有人自认了师长,军长的。那是另一个大村。但没人自认司令官的),也得到了同类的默认,他至今还打光棍(当然是军长以上一级的了)。
加入和尚团的,都是要三十岁以上的,自然成为。但其中“职务”,是按年龄而定。年龄越大的,自然的“官职”越高。我那位堂兄于当时并不算是年龄最大,但他自认了。当时我应该也属于(和尚团),但团长说:你还不够格。但不要争取哟,不然,到时必然进来,那可不真是个革命组织。
我那年二十九,差一步。但看来也是免不了了。第二年,我也就当然的成员了。再个二年,我也就庆幸,自行脱节,当了叛徒;找到了我梦寐以求的,是我的糟糠之妻!我至今与她相厮相守,不离不去,岂不?新米的她、也磨成老妻糟糠了!偏是我的老宝贝。俩人的故事,说来辛酸凄楚,然亦喜怒哀乐尽享,甜酸苦辣备偿,人生的太多的是波折坎坷,倒亦淋漓尽致。都过来了。我曾为她写了一篇“门前两棵苦楝树”的散文。还有她赋有一诗!说来也是率性粗陋地荒唐,然而也有真诚之情意缠绵其间。曾就贴在这。也是早几年的事了。
当年的“和尚团”现在当然早已支离破碎,大都各自有女人他带回家,不复存在了。
但当年的光棍,还是有,老光棍了。不过现在,都享受到了国家的恩惠。都有三百多块钱一月的“五保金”。加上老年钱(养老金),时而还有点季节性的补助,大概有五六百块钱每月吧!
当然,这些钱,对那些享有好二三千块钱退休金也嫌少的人来说,那是不屑一谈。但对他们那些可说是无依无靠的人来说,有这么足可以让他们不再为温饱而忧心的人来说,我都为他们知足了!至少不必为温饱焦头烂额!人至年老,就怕挨饥受寒。人老肚不老,吃欲依旧呵!
对于那些站在远处隔山看风景的人来说,风景深处的真实,是不可能想象得到和理会得了的;农村的种田人的日子以前是如何的过,凭现有官家字面上是找不出冷酷的痕迹的。
我有位远房堂伯母,当年七十好几(岁)了,和一个光棍儿子,母子俩相依为命。儿子四五十岁,本亦壮年,儿子体质本也不错,但文革时遭罪,判了个十几年徒刑,劳改回来,拖着一条死不了,命难捱,那垮掉了身子,孤单凄惨。本来矮小的身子,只剩下一副看起来也是零落惹散了似的骨架,披着黑色的囚衣,看起来,像是披在架上似的,显得轻飘飘地,于狂虐的东南风中,看起来,像是贴着地面飞不起来的破风筝!别说是重活无力承受,他已是手无束鸡之力,但算也是活着,回来了!真的是劫后余生,母子相见,望死重逢,当年都说他是必死在劳改场!因为叛刑时,他已被打得只剩下的半条命了,这时偏还真的、活着,回来了!相见一刻,自然免不了那种令人悲恸、寒彻透骨的场面。
当时正恰遇上改革开放初期,农村正包产到户。当然她们母子俩也要包田过活了。但她一个七老八十的人,加上一个四五十的病怏怏的光棍儿子。相依为命。为了活着,她们当然要耕种属于她们的那份田地了。还要交粮!那年的粮,还不算轻。她母子俩,还是一年一年的活着,一年又一年的捱。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隆冬季节,那年又真是难遇的凛寒,她赶着一头牛,老黄牛,扶着一架犁,那牛与她一般,在艰难地在岁月的长河里苦苦地捱着,像那逆流而上那片孤舟,只有拼命搏斗,只稍停下手里的棹,那将被急流卷进那深深的漩涡!她在拼命地活着,为了活着,在那隆冬季节里,衣着单薄,年老体弱,手扶着一架比她硬朗的铁犁,在齐膝深的淤泥里,一步一步地挪着。犁田,耙田,插禾。
一看都让人眼热,心里酸酸的,但也没法子。当时可说还是各人自顾不暇,也没人想过要帮她。包抱我。当时我,也正如那淤泥中的泥鳅。自个都脱不得身,都为了活着!
说来真的。。。
可憾,她们母子俩都活不到今天。她的儿子先走,都说他走了好,活着,也只是活受罪!都说是她能从中挣脱累赘但是她,每是过年,都要为她的儿子住另一种过年的风俗:每是逢年过节,她都要摆上两只碗,二双筷子,将他爱吃的鸡翼,鸡腿摆到儿子的那只碗里,轻声呼唤着:儿子,过年了,妈跟你过。你在那还好吧?
她还顽强地活着,好像就是为了过年时能陪上儿子一起过年。她默默地陪着她意念中的儿子过了好几个年,最后还是。。。风中残炷、油罄蕊尽,以九十几岁,凄凉惜别人间。
要是能活到今天,那必定不会是那般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