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不见经也不怎么传的朱玉芬立即便成了同龄人的嫉妒对象,按老人的说法,这是前世修来的福。
然而一切就是这样,什么事情如果进行得过于顺利,便肯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悲剧发生,朱玉芬这段婚姻便是如此。结婚后,受宠若惊的朱玉芬很想报答陈征,发现陈征对孩子似乎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喜爱之后,便想为陈征生一个孩子,可无论如何就是怀不上,起初因为这个事,朱玉芬还担惊受怕过一阵,生怕丈夫因为这个抛弃自己,然而陈征自己却似乎并不怎么在乎,后来,朱玉芬曾私下到医院查过,自己一切正常,没有任何不孕症的症状。得知自己一切正常之后,朱玉芬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借着去南方进货的机会,偷偷到香港进行了人工受孕。
“钱是我找我家借的,当时国内没有这东西,只有香港有。”朱玉芬道,“我家里也害怕因为没孩子离婚,传出去遭笑话,便东拼西凑了几万块钱给我。”
当时朱玉芬已经开了自己的服装店,但因为自己太爱陈征了,服装店除了周转用的资金外,赚的钱几乎一分不剩都交给了陈征,去香港做人工受孕,也只能偷偷找家人筹钱。此后不久,朱玉芬便怀上了身孕,本想给陈征一个惊喜的,谁知道得知朱玉芬怀孕的消息后,陈征二话不说便与其办理了离婚手续。
“当时我真是傻啊!”朱玉芬冷笑道,“我一切正常的话,不孕症肯定就是他啊!我太天真了,竟然没想到这一点:他是医生,是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有那个病的!之所以他当时肯娶我,肯定是早就知道自己有这个病,而我却没意识到这一点,一心只想给他个惊喜,他有不孕症,而我却怀上了孩子!”
“他误会你了?”张毅城一愣。
“算是吧。”朱玉芬道,“我当时为了省钱,并没有到正规的医院去做,而是经人介绍了一个小医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什么凭证都没有,我告诉他我绝没做对不起他的事,但他还是不能原谅我。”
“原来是这样。”张国义会意地点了点头,心说怪不得这女的会生下那种二百五儿子,原来是找黑窝点买的处理品,看来什么事都不能只图便宜啊。
“你们如果要找孩子的亲生父亲,那就去找吧!”朱玉芬冷冷一哼,继续抽烟。
“这件事,你告诉过你儿子吗?”张毅城问道。
“我告诉过他,但我没告诉他离婚的事,也没提过陈征这个名字。”沉默了约莫三十秒,朱玉芬叹了口气,“之后一个月不到,他就查出了那个病。”
“那……”张毅城也陷入了沉思,“那就应该不是因为想找父亲。”
“为什么?”张国义有点好奇。
“除非香港那个黑窝点的精子是欧叔叔年轻时偷渡过去捐的,”张毅城把张国义拽到了一边,“否则朱环宇缠上他家人,就肯定有别的原因。”
“不可能,欧金阳十几年前都升处级干部了,他偷渡去香港捐精?这绝对不可能!”张国义直接把欧金阳十几年前曾偷渡到香港去捐精的可能性排除了。
“忘了告诉你们,本来我不想再找陈征了,但为了给环宇治病,我只能求他,环宇的主治大夫就是他。”朱玉芬叼着烟斜眼盯着正在耳语的叔侄俩,“他很喜欢环宇,环宇也喜欢他,在环宇临死前的一个月,他一直陪在他身边。”
“哎?”张国义一愣,“朱同志,既然他们爷俩那么合得来,你们为什么不能和好?”
“哼,我倒是想,”朱玉芬吐了口烟,跟黑社会的女老大没什么区别,“他早就又结婚了,还能有我的屁事!”
陈征所在的医院,是一所三甲医院,规模在天津市而言应该算是数一数二的,在门诊楼大厅的宣传栏里,张毅城便瞅见了陈征的名字,看来这些年来这陈征混得着实是不错,已经是医院招牌级的专家了。在肿瘤科的住院部,叔侄俩见到了正带着实习医生查病房的陈征。
“陈大夫,我是市教育局的,”张国义笑呵呵地递上一张名片,“能借一步说话么?”
“哦,张老师啊,”陈征接过名片象征性地和张国义握了握手,“有什么事么?”
“是这样的,前不久有一个孩子叫朱环宇,听说是你的病人。”说实在的张国义也挺美,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几个人能发自内心地管自己叫“张老师”。
“你们……”一听“朱环宇”这三个字,陈征脸上立即就是一阵不自然,之后跟身后的实习生嘀咕了几句,便带着张国义叔侄俩来到了门诊值班室,“这孩子已经走了好几个月了,你们问他干什么?”
“陈大夫,如果你是医生,在你读大学的时候,应该能听说一些鬼鬼神神的传说吧?”张毅城并没提朱环宇的事,而是从侧面入手。
“这和朱环宇有什么关系么?”陈征被搞了个莫名其妙。
“如果我告诉你,那些传说里至少50%是真的呢?”张毅城神秘一笑。
“张老师,要是没什么其他的事,我先走了,那边还有几个病人。”陈征呵呵一笑就要出屋。
“陈大夫”,张毅城一把抓住了陈征的胳膊,“我们大老远地来找你,不是为了开玩笑的!”张毅城用最概括的语言把欧金阳家的遭遇以及自己走访朱玉芬的事说了一遍,“‘怎么还不来呢’这句话是朱环宇变鬼后说的唯一一句话,包括朱阿姨也做过这样的梦。你要是有什么印象的话,希望告诉我们一些线索。”
“怎么还不来呢?”只见陈征脸上猛然一震,一只已经握在门把上的手触电般收了回来,“这……这……”
“怎么了?”张毅城赶忙追问。
“这是环宇死前的最后一句话,”陈征的表情几乎扭曲了,“这……咱们换个地方说!”说罢,陈征拽起张国义便出了住院部,直奔自己的办公室。
“环宇是个好孩子。”关上门,陈征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他的心里就像是大海一样纯洁,跟他的妈妈一样!”这句话一出,张国义和张毅城不约而同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不到这个陈片还有诗人情结,朱环宇就不说了,至少他老娘朱玉芬,那个披头散发吐烟圈的女人,在目前看来没他说的那么纯洁。
按陈征的话说,自己和朱玉芬本来已经有很多年没联系了,后来朱玉芬忽然找到自己,希望能救救她的儿子,虽说当年两人离婚就是因为这个孩子,但时隔多年,有多大的火气也应该消了,况且就算他母亲有再大的错,孩子是无辜的,这陈征也便答应朱玉芬会尽全力治疗朱环宇的病。
以朱环宇的病情而言,最好的治疗手段便是骨髓移植,鉴于自己是科室主任的特殊身份,一旦有合适的骨髓配型,这朱环宇肯定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无奈这朱环宇的骨髓实在是太另类了,不但与朱玉芬家所有的亲戚都不匹配,甚至骨髓库里的存货也都不配套,无奈,陈征也只能看着朱环宇的病情一天一天的恶化,虽然已经用了最好的药物与最先进的设备,但没有合适的骨髓一切都是白搭。
“直到有一天,护士长给了我一份关于环宇的化验报告,我知道这个孩子的时间不多了,即使有了配型的骨髓,也已经救不了他了。”陈征叹气道,“当时我断定,他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于是便每天都去陪他,陪他聊天,送他一些礼物,后来我问他,你有什么愿望,叔叔会帮你去实现,结果他告诉我,他想找一个妻子。”
“他?找妻子?”张毅城一愣,心说这小子意识太TM超前了,自己初二那阵子,最大的愿望无非是想买个传呼机,这小子竟然想要个媳妇。
“嗯,”陈征道,“他说我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所以问我能不能帮他找个妻子。”
“你答应他了?”张毅城一脸的诡异,心说你这个受过正统高等教育的人不会也纵容孩子早恋吧?
“他向我提出这个要求,让我想起了一个人。”陈征道,“我一开始并没有答应他,因为我不能欺骗一个快死的孩子,我一定要确认这件事的可能性,再答应他。”
按陈征的回忆,大约在五年前,自己还没升主任的时候,曾经通过一个医药代表认识了一个叫郭明忠的人,此人原本是给火葬场开车的,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通过介绍两家死者结上了阴亲,一下便拿了两千块钱好处费,在当时,老百姓的平均工资也就一两百块钱,这郭明忠便干脆辞了司机的工作,专职做起了阴亲介绍人这份差事。
说实在的,城里人对阴亲的需求量并不是很大,大部分需求都在农村,且为了这种事一掷千金绝不心疼。在郭明忠而言,买家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货源”,尤其像陈征这样的肿瘤科大夫,郭明忠没少认识,且开出的提成极具诱惑力,在五毛钱就能买一斤鸡蛋的年代里,这郭明忠便开出了“介绍一户,成了三千,不成五百”的高价。
“他来医院找过我,但我觉得生命是有尊严的,不能拿病人的生命当交易,”陈征道,“所以也没答应他。”
“所以,你想请他帮朱环宇物色媳妇?”张毅城已经猜出事情的端倪了。
“嗯。”陈征道,“我答应了环宇,但以环宇当时的情况,只能等他走了以后再结阴亲了,因为我不能告诉他病情,只能说等你病好了,叔叔一定帮你找个漂亮的妻子。”
“我觉得,朱环宇找媳妇这个愿望,跟他妈告诉他身世有关。”张国义撇着嘴一本正经,“从教育心理学的角度讲,应该是这样。”
“后来,郭明忠寄了张照片给我,让我问问这边家属满意不满意,说照片上的女孩是河北沧州人,十六岁,人还没死,但应该也就是一两天之内的事,我听他这么说,就把照片给环宇看了,说这是叔叔给你找的妻子,环宇高兴得很。”
“照片?”张毅城一愣,“现在还有吗?”
“有。”陈征打开抽屉,从一本杂志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了张毅城,“在环宇弥留之际,一直握着我的手,问我,她怎么还不来呢?怎么还不来呢?所以你说的那句话,我马上想起来这件事。”
“乖乖!”捏着陈征递过来的照片,张毅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张照片看环境应该是郭明忠的内线大夫在特护病房里偷拍的,照片上的女孩虽说整张脸有些浮肿且还插着氧气管,但看眉眼五官,和欧莹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怪不得那个朱环宇会死皮赖脸地黏上欧莹莹,原来症结出在这儿,“老伯,你看这姑娘……”
“像,真是太像了!”接过照片,张国义也是一个劲地点头。
“老伯,欧叔叔和朱玉芬之间虽说是清白的,但他会不会去河北沧州一带播过种啊?”张毅城把嘴贴到张国义耳根子底下,“要不怎么可能长得这么像呢?”
“你个小兔崽子满脑子怎么不想正经事呢?”张国义也无奈了,“现在电视上演的那个什么模仿秀,不少人长得跟那些个港台明星那么像,难不成那些明星的爹也来大陆播过种?”
“这孩子叫什么?后来怎么样了?”张毅城指了指照片上的女孩。
“不知道。”陈征摇头,“联系这件事,郭明忠找我要五万,后来讲到三万五,在没拿到钱之前他怎么可能告诉我孩子叫什么呢?后来环宇快不行的时候,我给郭明忠打电话,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跟人家女方家属打没打招呼,他告诉我一切顺利,让我等环宇走了之后联系他。结果等环宇真走了之后,这个人却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了,我以为那姑娘出院了或者人家家属不同意,所以也就没再联系。关于后来这个姑娘怎么样,我也不清楚。”
“所以这件事就吹了?”张毅城皱眉道。
“我也不想违背诺言,但没办法啊,干他们这行的人,我只认识郭明忠。”陈征显得有些为难,“我现在也在尽力找,但科里一直没未婚女性的死亡病例,如果有的话,我肯定会去找病人家属谈这件事。”
“这不是违背不违背诺言的事,”张毅城道,“我们去过朱环宇的学校,老师反映这孩子性格很怪,很少跟别人说心里话,既然他肯跟你谈心,说明他对你过分的信任了,你给他的照片在他心里已经根深蒂固了,所以……”
“所以怎么样?”陈征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自然。
“非她不可!”张毅城叹了口气,“即使你再找到一个别的女孩跟这小子去结阴亲,都没用了,只能是她。”
“小伙子,你到底是干什么的?风水先生?”看着眼前这个谈吐不俗的大男孩,陈征猛然间泛起一阵好奇。
“一时半会儿很难跟你解释,”张毅城一笑,“不过希望你别往歪处想,别把我当成那些打着半仙幌子行骗的就行了。”
“毅城,我忽然发现一件事,”张国义有点沉不住气了,“万一这闺女没死,难不成要一刀砍死抬回来?”
“真没死就好办了,”张毅城道,“只要能弄到她身上的东西,头发、指甲,哪怕是她穿过的衣服,都没问题,现在关键问题就是找到这个人。”说罢张毅城把照片递给张国义,“老伯,你们和其他省市的教育网应该是联网的吧?查查她的老底。”
“你快给我打住吧,”张国义都快崩溃了,“就这么张病号照,公安局的都没法查啊,你让我怎么查?”
“那怎么办?”张毅城一愣,“总不能因为这种事去麻烦柳叔叔吧?”
“你麻烦他也没用。”张国义一撇嘴。
“我有办法。”叔侄俩正在扯皮,陈征忽然搭茬,“我会想办法找郭明忠。”
“你不是说联系不上了么?”张毅城一愣。
“是啊”,陈征点头,“但向我介绍他的那个医药代表,昨天还给我打过电话,他们是亲戚,应该能找到他。”
说找就找,只见陈征翻出电话本一通找,之后拿起桌上的电话便开始拨号,“喂,小苏吗?对,是我,有个事情找你帮忙啊,以前你给我介绍的那个郭明忠,我现在有事找他,但他留给我的电话打不能,你去帮我联系一下……哦……好好,等你消息。对了,大概要多久?哦,好的。”只见陈征边打电话边冲着张毅城点头,言外之意有戏,放下电话连三分钟都没有,那个小苏的电话便打了回来,拿起听筒,陈征的眉头立即便皱了起来,“什么?那好,你把地址给我,等一下我找笔,嗯……好的,说吧。”只见陈征边打电话边开始用笔记录,不一会儿便记了长长两大串的地址,“那个医药代表也联系不上他,说他手机关机,家里没人接电话,这是他家的地址和他爸爸空的地址,你爸爸家没装电话,但他爸妈应该都在。”放下电话,陈征把纸条递给了张国义。
“沧州?”看着纸条,张国义也是一愣。
“郭明忠就是沧州人。”陈征道。
“老伯,明天礼拜六,我们不上课。”一听是外地,张毅城脸上立即就是一股坏笑。
“得,三十六拜都拜了,不在乎这一哆嗦了!”张国义叹了口气,把纸条揣在了兜里。
“陈叔叔,谢谢你,我们先撤了,你忙你的。”张毅城站起身和陈征握了握手。拉着张国义便要出门。
“等等,”陈征赶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们明天就去找他么?”
“是啊!”张毅城点头。
“我明天上午有个手术,大概要到上午十一点,能不能等我一起?”
“好啊!”一听陈征要一起去,张毅城也挺高兴,毕竟有个熟人过去,就算见到郭明忠这事也好解释,况且如果郭明忠开口要钱的话,也好有个买单的。
第五卷 建文迷踪 第11章 鬼扒皮
肿瘤科的手术,相当一部分动起来是要超时的,陈征主刀的这次手术也不例外,原计划是上午十一点完事,但却一直拖到了下午三点半,等三人开车出发的时候已经快四点了,陈征倒也实在,出发前已经把三万五千块钱现金准备好了,看来这人除了下面不行以外,其他方面倒是蛮爷们的,对一个已经死了的孩子,竟也能做到如此言而有信真金白银,更何况对活人呢?
与并不熟悉的人同车,理论上讲是件很尴尬的事,但张国义却不这么看,说实在的,张国义这人一辈子就俩爱好,一是吹大牛,二是拉关系。虽说陈征是大夫,而且还是肿瘤科大夫,理论上讲能一辈子不打交道最好,但既然已经认识了,扯扯闲话拉拉关系应该也没什么坏处。只听这一路上,张国义的嘴就没闲着,跟陈征从计划生育政策一直聊到以色列侵占巴基斯坦领土。陈征并不是个健谈的人,说得好听是聊天,实际上就是听张国义单方面胡侃,也许是医院的环境比较沉闷的缘故,听张国义这么一侃这陈征貌似还挺感兴趣,三三两两也谈了不少对目前医疗制度的看法与不满。跟张国义的聊天内容不同的是,陈征的话题,基本上都与自己的本职工作——医疗有关,而张国义身为一名教育工作者,一路上基本没聊过教育的事。
聊来聊去,话题渐渐转移到了婚姻方面,陈征毫不避讳地谈到了前妻朱玉芬,这点连张国义都有点吃惊,按正常人的思维,既然谈到朱玉芬,势必就要谈到不育症,原以为陈征会回避这种话题,没想到这厮却比谁都积极。
“玉芬的事,其实我也很后悔。”一提到朱玉芬,陈征显得有些失落,“那时我太年轻,对有些事看得不是很透,对名声、面子这些东西都太在意了,所以才会有今天的结果。”
“你跟朱大妹子的事,可能有些内情你不知道。”张国义以为陈征仍在怀疑朱玉芬偷情,“人家为了给你个惊喜,特意跑到香港做的人工受孕。老陈我跟你说,我从七零年开始组织武斗,不能说是阅人无数,但三教九流的人物也正经见识过不少,什么人什么秉性我一眼就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朱大妹子虽然脾气暴点,但不像是你想的那种人。”莫名其妙的,张国义倒给朱玉芬当起说客来了。
“张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陈征摇了摇头,眼神迷惘若有所思,“其实我也相信她没干过对不起我的事,我很了解她的为人。”
“那……那你们……”张国义一愣,“搅得妻离子散的这是图什么啊?”
按陈征的说法,自己是个比较传统的男人,当初也和大部分人一样,认为男人患生育类的疾病是件极其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才会对朱玉芬隐瞒病情,这所以离开朱玉芬也并不是完全因为误会所致,误会之外,更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当时觉得朱玉芬的做法有损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
“那时我还只是个毛头小子,觉得这种事对于一个男人而言,简直就是天塌地陷。”陈征两眼直视,俨然一个诗人,“但这些年来,当一个人目睹过无数的生离死别,当一个人目睹过不计其数的那些渴望生命或渴望解脱的眼神之后,回头想想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也许你们不理解,但如果你们到我的位子上待几天,就会明白一个道理,生命的意义,其实就是生命本身,其他一切都是假的,明白了这一点,才会懂得珍惜,珍惜自己,珍惜别人,珍惜一切属于你的东西。”
“老陈,你倒挺像个诗人啊!”张国义呵呵一笑,聊了快俩钟头才发现自己跟人家俨然就不是一个层面的人,很难想象这种人当初是怎么和朱玉芬那种野蛮女友过到一块儿的。
“有的时候我倒真的很想当个诗人。”陈征一笑,“每当我面对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而束手无策的时候,就会有这种想法。”
“老陈啊,别看我是教育局的,实际上你张哥我就是老粗一个。”聊到这个份上,张国义干脆连称谓都变了,“说句实在的,你现在的媳妇咋样?觉悟有没有你高?”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再结婚,”陈征一笑,“也许全世界只有玉芬一个人不知道。”
“为什么?”听陈征这么说,连张毅城都不禁一愣。
“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没有勇气再面对她吧。”陈征无奈,“其实一个人过也蛮好,我也习惯了。”
“老陈啊,你刚才不都把人生参透了么,怎么说来说去还是面子问题啊?”张国义是聪明人,就是话糙,什么高尚的哲理到他嘴里也是白话文,“我看玉芬那人不错,人直爽,跟你过日子正好是严丝合缝啊。这两口子过日子,就得讲究个优势互补,你看你哥我大大咧咧的,但我找媳妇,就专门挑那种跟你差不多的,文绉绉的那种。你看人家朱大妹子,现在家里条件也不错,长得也还行,家里家外有什么事也能帮你支应着,你还图啥?你要是真不好意思,你哥我出面帮你们撮合撮合。”
说实在的,张毅城坐在后排都快郁闷死了,偷着把手抻到前排,一个劲的用手指头戳张国义胳膊,心说自己这个老伯也太扯了,人家陈大夫是个有深度的人,都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了,你就算想撮合人家,甭管真假也得拽点上档次的理由啊,张嘴家庭条件闭嘴长得不错,怎么扯来扯去还是那堆俗套啊。
说话间,汽车进入沧州市区,按照那个医药代表小苏提供的地址,几人很快便找到了郭明忠在市区的房子,结果不出所料,敲了半天的门屋里都没什么动静,据邻居反映,此人貌似有一个多月都没回过家了。找了家小饭馆吃了晚饭之后,张国义一脚油门,驱车直奔郭明忠父亲家的地址。
虽说是农村,但因为地址信息比较详细,找起来也还算顺利。开门的人号称是郭明忠的二哥,听张国义说明找郭明忠的来意是询问阴亲的信息之后,二话不说就把门关了个严严实实,言称郭明忠最近生病,有事以后再说,之后便不管怎么问都没人答话了。
张国义反应倒是挺快,见询问常规问题没有效果,干脆扯着嗓子开喊:“姓郭的,我知道你在里边!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拿了钱不见人,骗钱生子没屁眼!你要再不出来我马上打电话报警!”还别说,照这么一喊,虽说没把郭家人喊出来,倒是喊出了一帮邻居,一看形成舆论压力了,张国义的嗓门更大,没五分钟工夫,这郭家门口聚集了足有二十多个老乡,里三屋外三层把这郭家门口围了个严严实实,大家伙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动静甚是不小,又过了约莫一分钟的工夫,只见郭家大门开了一个小缝,探头的仍然是刚才那个号称郭明忠二哥的人。
“郭二哥,我们这不是冲你,你弟弟收了我们两万块钱,事没办就找不着人了!”说罢张国义还真把手机掏了出来,假模假式就要按110,“你去告诉你弟弟,今天我就在这儿守着,他要是再不出来……”
还没等张国义说完,只见这个郭家老二干脆“吱呀”一声把大门推开了半扇,“进来进来,不就是几个骚钱么,喊个B球啊!没事啦,没事啦,误会误会!”一边斜眼跟张国义对骂,这个郭家老二一边打发外边的围观者。
“耶?”眼前这一幕把张国义也弄蒙了,“真承认欠我钱啦?早知道说十万对啦!”
“我告诉你们,他欠你钱是他的事!”进了院,郭家老二哐的一声反手关上了大门,“他现在有病,等他病好了你们去找他掐去,别在这儿搅和!”
“什么病?”陈征不禁问道。要说什么病要紧什么病不要紧,想必没有比陈征更明白的。
“怪病!”这郭家老二还挺有理,“他人就在这儿,你们要不信你们自己来看!”
“我看看!”陈征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看院子里的摆设,“你郭家应该不穷啊,间我这一单生意,张口就要三万五,干了这么多年没一百万也有八十万了吧?有病就在家耗着不去医院?”
“好!”郭家老二一百万个没好气,拉门拽着陈征便进了屋,张国义、张毅城紧随其后。“爸,又有个来要账的!”进了屋,客厅里坐着老两口正在看电视,见外边进来几个生人根本连眼皮都不抬,貌似已经习以为常了。
郭家老二掀门帘直接把陈征引到了里屋一张病床前,只见床头摆着个输液的架子,但架子上并没有挂吊瓶,病床上确实躺着个人,但后背朝外,看不见脸。
“这……”陈征走到病床跟前,不禁也是一惊,只见病床上这位整张脸似乎长了一层癞,脸颊上的皮肤好像已经和深层的肌肉分离了,皱皱巴巴的跟只沙皮狗差不多,褶皱的肉皮表面还长了一层淡淡的绿疮,迎着灯光油乎乎的不知是脓还是什么其他的分泌物。
“他……他是郭明忠?”张国义把嘴凑到陈征耳边小声一问。
“不知道,”陈征耳语道,“我没见过他本人,就打过几个电话而已,而且……而且就算见过郭明忠的人,恐怕现在也认不出来他!”
“他……他这是什么病啊?”说实在的,张国义此时也是一阵恶心。
“不好确定,”陈征摇头,要说连陈征都不认识的病,确实应该算是“怪病”了。
“那是‘鬼扒皮’!”郭家老二愤愤道,“告诉他别干那些个缺德营生,他不听,结果他妈了个B的弄这么一身毛病,等死吧!”
“你们去医院看过么?”陈征一愣。
“看过吗——?”郭家老二特意拉长了“吗”字,“为了给他治这个缺德病,我爸把棺材本都快折进去了!这个王八操的,挣了半天的钱,也不知道都他娘藏哪儿了,现在就跟个傻子一样,等死吧!”
“这……莫不是……”与此同时,张毅城也在一个劲地端详这个床上的病号,心说不会那么巧吧?眼前床上这个病号,让张毅城不禁想起了老刘头口中那本《道医杂记》中对于万煞劫的记载:“肌若败絮,不触而溃;呆若木鸡,言语不答。”
“那个……郭叔叔,”别看张国义满嘴骂骂咧咧,但张毅城还是挺讲礼貌的,“他平时说过话吗?”
“说个屁!”郭家老二故意做了个吐唾沫的姿势,“他要能说话就先让他把钱拿出来!妈了个B的,一天到晚惹麻烦,这两个月,光是要帐的就来了七八拔!”
按郭家老二的回忆,这郭明忠是在一次跟朋友吃饭时忽然昏迷不醒的,开始以为是食物中毒,还抬到医院洗了次胃,但后来再醒过来就这个德行了,整个人好像有意识在,但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吃饭得让人喂且只能吃流食,用勺子送到嘴里自己会咽,但好像不能动嘴嚼,大小便也得别人伺候。家里曾经把他送到天津的大医院治过,但治了半天也治不好,反而花了不少钱,便把人抬回来了。村里有老人好像有懂这个的,说这病叫“鬼扒皮”,没法治,只能等死,得这个病,一准是发死人财遭报应了,旧社会刨坟挖墓的容易得这个病。
“胡说八道!”对于“鬼扒皮”的说法,陈征貌似并不认同,“小郭同志,跟你说句实话,你弟弟确实答应过我们一些事情,但并没欠我们钱。”
“咦?”一听没欠钱,这郭家老二眼珠子立即就立起来了,根本就不乖陈征往下说,“没欠钱你们他妈了个B的来捣什么乱!”
“你听我说,”陈征的脾气倒是挺好,“我是大夫,你能不能让我从病人身上取一些活体样本带回去化验一下?也许……也许我可以帮你们争取专家会诊。”
“会诊有个屁用!”郭家老二一脸的不屑,“不治了,就等死了……”
“等死你妈了个B!”郭家老二正骂着半截,门外忽然又进来一位更狠的老头,一进屋二话不说冲着郭家老二就是一顿骂,“现在你说让他等死,你耍钱欠账,让卢老六举着刀追得满街跑,人家明忠跟着屁股后边替你还账的时候,你咋不让他等死?你儿子考大学,人家明忠替你儿子交学费的时候,你咋不让他等死?现在让他等死,亏你说得出来,呸!”要说这老大爷可真够实在的,一般人说“呸”,也就是有那么吐痰动作,象征性地用动作鄙视一下对方而已,这老大爷这声“呸”可是真材实料的“呸”出去一口黏痰,不偏不倚正吐在郭家老二鼻子上。
“爸,我说你怎么这么……”郭家老二一边找东西擦脸一边狡辩,“我这不是为了让他们快点走么?”
“放屁!”老大爷眼珠子瞪得通红,“我都在外边听着呢!人家根本就不是来要账的,人家要替明忠看病!咋啦?害怕啦?你害怕把明忠治好了,市里那套房子就没你的份了是吧?我告诉你,明忠那套房子写的我的名,我找人拆了它,把砖拉回来盖猪圈都不给你留着!”
“爸”,郭家老二貌似还挺冤,“他们肯定是骗人的!上次去天津,人家大医院的大夫都说了,这病够呛,他们算啥?你看这三个人哪个长得像大夫?肯定是骗钱的,你咋这么糊涂呢?”
“还嘴硬!”没等郭家老二说完,只见老爷子竟然把拐棍举了起来,“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
“大爷,你消消气。”一看老头要动真的,陈征赶忙拉住了老头,郭家老二趁机出了屋,到外边叽叽咕咕地估计是跟那位老大妈诉苦去了。
“你……你真是大夫?”放下拐棍,老头一个劲地打量陈征。
“你是郭明忠的父亲吧?”陈征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老头,“我的确是大夫,我这次来不是要账的。”
“肿瘤科主任医师陈征。”老头从兜里掏出老花镜,迎着灯光看了又看,“哎呀,陈大夫啊,你可得帮帮我家明忠,没有他,我这一大家子人咋过啊?”
经过一番攀谈得知,这郭明忠貌似是郭家唯一的顶梁柱。郭家原本有三个儿子,老大叫郭去泉,二十岁那年去湖上滑冰掉冰窟窿里淹死了,老二也就是刚才被打跑的那个,叫郭玉春,小学都没毕业就被劝退了,天天以赌钱为生,因为赌钱欠账,媳妇也跑了房子也卖了,四十多岁的人了却赖在爹妈家啃老,连儿子上大学的学费都得弟弟郭明忠出。在郭老汉看来,仨儿子里最有出息最孝顺的就数老三郭明忠了,不但按月给爹妈养老钱,且三天两头地贴钱给自己这个不争气的二哥擦屁股,甚至连买房都用父亲的名字买。放着以往,老爷子没事就以郭明忠为标杆骂老二郭玉春没出息,这郭玉春虽然得仗着弟弟养活,但总听老爷子表扬弟弟骂自己,心里也是郁闷,每当老爷子以弟弟为榜样骂自己的时候,便说弟弟发的是死人财,迟早有一天要遭报应,没想到这次还真出事了。
“明忠干的什么营生,我也知道,牵姻缘挂红线,这应该是积德的事啊,怎么能这样啊?”在郭老汉看来,鬼媒这行当似乎是挺阳光的职业。
“郭大爷,你别信那些乱七八糟的。”陈征安慰道,“以我的经验,像这样的罕见症状,应该由多科室专家联合会诊,我回去会尽量为他争取。”
“这不是鬼扒皮。”陈征正说着,张毅城冷不丁一句,说得在场众人一愣,“鬼扒皮是鬼扒皮,这个是这个,完全不是一码事。”只见张毅城正低头观察床上郭明忠的症状,“这是万煞劫!”
“啥?”郭老汉一愣,仿佛没听清。
“万、煞、劫!”张毅城一字一顿道,“一万的万,凶神恶煞的煞,在劫难逃的劫!”
“那是什么?”陈征也是一愣,万没想到张毅城会对疾病发表意见,“是病的名字么?”
“不完全是。”张毅城站直了身子,把头转了过来,“中医认为,关节炎的病因是湿气所致,这个病,可以理解为鬼气所致,并不是鬼主观想害他,而是鬼的气息侵入了他的身体。”张毅城尽量通俗地把老刘头对于《道医杂记》与《三清方》这些古书内容的叙述简单重复了一遍,“我所说的鬼气,学名叫怨气,就像中医里的湿气、浊气一样,看不见摸不着,但会影响人的健康。”
“小伙子,”没等张毅城说完,陈征便把张毅城拉到了一边,“你怎么能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你这么说让老人家怎么想?而且这都是迷信,你怎么能误导病人家属呢?”
“我……”张毅城也是一脸的无辜,“你来沧州不也是为了朱环宇那句‘怎么还不来吗’,怎么还说我迷信?”
“我来沧州是为了兑现我对环宇的诺言,”陈征一脸的义正词严,“我可不是为了那些鬼鬼怪怪的东西!”
“对啊老陈,你来是为了兑现诺言啊,”听陈征这么一说,张国义来劲了,“咱们在这儿争个什么劲啊?赶紧找线索,找着照片上那个闺女,把正事办了要紧啊!”
“办正事?怎么办?”陈征一皱眉,指了指病床上的郭明忠,“你看他现在的状态,这跟咱们没找到他有什么区别?”
“那好办啊,把他手机拿来,看看上边的电话号码,挨着个号码打过去问问肯定有线索。”张国义还挺有经验,“郭大爷,你儿子有手机吧?”
“有,有。”只见郭老汉转头出屋,不一会儿从外边拿进来一部手机,张国义一看眼泪差点下来,这是一部自己五年前用的大砖头,连液晶屏都没有,根本就不可能有存储号码的功能,“对了郭大爷,你知道他电话号码本放哪儿了么?”
郭老汉摇头。
“郭爷爷,你能不能带我们去郭叔叔的房子里看一眼呢?”张毅城道,“我们有车,等会儿把你送回来。”
“这个……”郭老汉似乎有点犹豫,“那你们能帮我儿子看病么?”只见郭老汉支支吾吾的似乎有难言之隐,“实话说,前一阵子给他看病,花了不少钱,家里实在拿不出什么钱了。陈大夫,你能不能别走医院那套手续,就私底下给他开点药,我们在家里给他输液?”
“郭大爷,”陈征似乎有点为难,“我会争取……”陈征实际上是想说“争取让媒体报道,让社会上捐款”,但还没等把下半句说完,张毅城就把话茬子接过来了,“行,郭爷爷,我代表陈叔叔答应你了。我们帮忙,而且免费,你能带我们去了吧?”
“哎呀!”听张毅城这么一说,郭老爷子立即喜上眉梢,“行,行,谢谢这位小兄弟了,谢谢陈大夫,你们可是我郭家的大恩人啊,容我给你们磕个头!”说罢就要下跪,陈征脸都白了,看着老爷子下跪都没反应过来上前搀一下,还多亏张毅城手疾眼快,赶忙扶住了郭老汉,“郭爷爷,受你的礼我们可得折寿,你别这样。”
“你……你……”看着郭老爷子兴冲冲地掀帘出屋,陈征都快死在当场了,用手指着张毅城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后话来,免费治这个见都没见过的冷门病,这怎么可能啊?别说不走医院的正规手续,就算走手续,都得是各科专家联合会诊,动用最先进的诊疗化验设备,还未必能有结果,怎么可能凭自己免费就能给治了?说实话,此时此刻陈征最后悔的就是当年钻研学术耗费了自己太多的宝贵时间,没腾出空来好好学学骂街。
“陈大夫,你放心,我大侄子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能行。”张国义见缝插针又吹上了,“论学习,人家是市重点中学年级前三名;论阴阳五行,人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别看年纪小,本事绝对不小。”说实在的,张毅城也麻木了,反正吹牛也死不了人,由他去吧。
第五卷 建文迷踪 第12章 冲身
虽说曾经亲自用拐棍把二儿子打出了屋,但要说起这大半夜的跟三个陌生人去小儿子家,这郭老汉还得叫上那个二儿子,看样子这老头对眼下这三个来历不明的好心人也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打开屋门进屋一开灯,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立即涌上了张国义和张毅城的心头,这世界上唯一能和这郭明忠的房子比脏乱差的,恐怕只有朱玉芬家了,不过好在这郭明忠貌似没在屋里做过饭,厨房的灶具是全新的,甚至连抽油烟机都没装,整个房子虽说乱点脏点,却没有朱玉芬家那股子任由剩饭剩菜发酵的泔水味。
“唉,来来,看这个!”还没等开找,张毅城便从客厅茶几上发现了一个十六开的硬皮记事本,翻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电话、人名、地址、医院等信息,貌似就是郭明忠的“业务手册”。“叶小蔚……”,在写有内容的最后一页,张国义发现这个名字的边上除了一个电话号码以外还用铅笔画了一个括号,括号里写着“28日找李明”,再往后便没有内容了,貌似这个叶小蔚就是郭明忠犯病前联系的最后一个人。
“这是照片上的姑娘?”拿过记事本,陈征也翻了翻,发现这郭明忠的记录风格比较怪,很多名字或号码的后面总跟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28日找李明”这还算浅显易懂的,有些什么“过桥之后再喊”、“一二三”、“没有放就不能过”之类的记录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叶小蔚……”盯着记事本,张毅城一阵思索,“陈叔叔,那张照片你带了么?”
“带了!”把记事本递给张毅城之后,陈征从手包里拿出了照片。
“老伯,把你车钥匙给我,我把家伙都拿上来。”
约莫过了得有五分钟,只见张毅城又把自己的百宝囊拎上来了,二话不说便往外掏东西,香炉、桃木剑、符纸,乱七八糟摆了一大片。
“小伙子,你这是……”陈征似乎有些好奇。
“招魂!”张毅城嘿嘿一笑,“有照片,有名字,应该能招到了,如果这个叶小蔚已经死了,那咱们就把她的魂魄招出来带回去,一样能让她和朱环宇结成阴亲,兑现你的诺言;如果魂招不来,就说明她还活着,那更好办,只要找到她本人要几根头发就行。”
“把魂魄带回去?”陈征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怎……怎么带?”
“就用这个,”张毅城用桃木剑敲了敲地上的死玉,“到时候用这个跟朱环宇‘并骨’就行。”
“这……他……你……”陈征看看张国义,又看了看张毅城,“小伙子,你确定你不是在开玩笑么?”
“是啊,”张毅城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陈叔叔,我很认真的。我知道你不信,好多人都不信,但不信并不代表不存在啊,你这是典型的唯心主义啊!”
“我是唯心主义?”只见陈征一脸的不服,显然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酸腐被张毅城这句话给勾出来了,“你知不知道唯心主义的定义是什么?”
“知道啊,课本上说,我思故我在,这就是唯心主义,客观上不成立,对吧?”只见这张毅城说话倒是不耽误干活,一边耍贫嘴一边用香灰在地上画圈,“那把这句话反过来,我不思故我不在,也是唯心主义,同样不成立,是吧?”
“哦,应该是。”陈征琢磨了一下,似乎没什么错。
“好,咱们把这句话的词替换一下,我信故鬼在,唯心主义,是吧?”张毅城接着贫嘴。
“是啊,这是典型的主观唯心主义啊!”陈征一本正经丝毫不像是在说笑。
“跟刚才一样,把这句话反过来,我不信故鬼不在,也是唯心主义,是吧?”张毅城嘿嘿一笑,继续忙活。
“这……”陈征当场就崩溃了,心说这个张毅城莫不是仇人派来砸场子的吧?绕了半天的弯,原来套儿在这儿呢,这小子将来不简单啊,“不是这样的,你这种说法不能成立。”
“成立不成立不是咱说了算的。”只见张毅城此时已经用香灰在死玉周围画了一个大圈,之后一步退出了圈外,用手指了指张国义和郭氏父子,“你们都去厨房,陈叔叔留下!”待张国义等三人进了厨房后,张毅城又一把拉上了厨房门,在厨房门口薄薄地撒了一层香灰。
“我?”陈征一愣,“我留下干什么?”
“拿着这个。”张毅城一把把桃木剑塞到了陈征,手里,“陈叔叔,我念一句,你跟我念一句!”
“这……”陈征犹豫了一下,“我看还是算了吧。”
“唉,陈叔叔,你不是不信吗?”张毅城一愣,“怎么,不敢啦?”
“我不敢?”陈征一瞪眼,就跟个小孩儿似的,就这么简单一个激将法竟然上套了,“你念吧!”
要说在传统概念中,人们往往将所有奇法异术统称为“法术”,而严格来讲的话,“法”与“术”则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法”偏向于主观驱动,对施法者本身的修为要求比较高,例如张国忠在巴山曾摆弄过的阳魂法,其作用原理是运动人体内的真气到七脉的脉眼,再以利器刺破七脉让阳气大泄,这样人会很快死亡,而其魂魄便会带有大量的阳气,以此法驱邪镇鬼,颇有些破釜沉舟以毒攻毒的意味,但施此法的前提是施法者首先要懂得如何运真气,门外汉肯定不行的,不懂得运真气,就算刺破七脉也很难迅速毙命,就算能毙命也成不了阳魂。
而“术”就不同了,在道术中,“术”的概念多偏向于客观引导,例如这个“招魂术”,强调的是操作流程与口诀,对施法者自身的要求并不很高,是活人就行,甚至男女都无所谓(很多“法”例如阳魂法,要求必须是男性),只要材料齐全口诀无误,即使门外汉也能把魂招来。
在“术”的范畴中,招魂术可以说是最基本最入门的伎俩了,流程简单口诀也不复杂,按张毅城的设想,只要这陈征有鹦鹉的智商,能跟着自己把一整套的法咒口诀念完,基本上也能完成招魂的流程,到时候信不信可就由不得你了。之所以让张国义等人回避,则完全是因为招魂现场阳气不能太重,这一群大老爷们往这儿一戳,阳气堪比男澡堂子,什么魂恐怕都不敢往跟凑。
口诀念到一半,只见陈征的脸已经白了,脑门子上冷汗更是一层接着一层地冒,两条腿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心理作用,全都是心理作用!”陈征尽量一个劲地安慰自己,又念了两三句,只感觉手中的桃木剑就好比十冬腊月房檐下结的冰溜子一样凉得扎手,握剑的手掌似乎也已经冻麻了,一股凉气从脚底板一直蹿到了后脑勺,“心理作用,心理作用……”虽说连下巴都开始抖了,但这陈征就是不信邪,到最后干脆舌头都不利索了,念起口诀来上下牙碰得咯咯直响。
“不会这么大?”张毅城也感觉有点不对劲,虽说当初自己第一次练招魂也是感觉浑身发凉,但也没这么严重啊,况且当时自己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眼下这陈征虽说不是童子了,但至少也是大老爷们儿,看外表人高马大的,身体素质应该也过得去,怎么可能出现如此强烈的反应?
“念,念啊!”陈征哆里哆嗦地看了看张毅城,手里的桃木剑都快抖成地震仪的指针了。
“陈叔叔,把剑给我吧,你也去厨房。“张毅城伸手攥住了陈征的手腕,想把桃木剑拿回来,可这一攥不要紧,只听当啷一声桃木剑掉在了香灰中间,这陈征两眼一翻喉咙里立即就是一阵咯咯的响声,俨然是即将着道的征兆。
“我操!”张毅城吓得连脏字都蹦出来了,二话不说就用脚拨拉了厨房门口的香灰,一把拉开了厨房门,“都出来,快把他围起来,快!”
“啊?”张国义看得正带劲,以为这一切都是张毅城故意安排的呢,“怎……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快围!”张毅城已经来不及解释了,一边示意张国义和郭家父子手拉手围住陈征,一边从百宝囊里掏出一个红色小药瓶,拧开瓶盖划拉一下子朱砂就撒在了陈征脚底下,这不撒还好,只见这朱砂一撒,陈征原本抑着的脸立即正了过来,两只白眼直勾勾地盯上了张毅城,与此同时门外楼道里隐隐约约传来了一声阴沉沉的闷笑。
“爸,你……你听见了么?”郭玉春的脸刷拉一下就白了,“刚才那声音……”
“听见个屁!”郭老爷子虽说心里也是打鼓,但表面上却比郭玉春镇定得多,“瞧你那没出自样!人家小伙子都不怕,你这么大人怕个屁!给我站住了!”
“没事没事,正常现象!”张毅城边说边从百宝囊里把龙鳞匕首掏了出来,“围好了别动!”只见张毅城双手把匕首举过头顶,嘴里念念有词:“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就在这时候,楼道里忽然又是一阵闷笑,这所以说是楼道里的声音,完全是因为这声音来得实在是太诡异了,嘘嘘忽忽让人听不出来究竟是哪儿发出来的,就像是幻听一样在耳边若隐若现,且笑声闷沉,像是经过楼道回声以后的效果。
“又……又来了!”郭玉春松开张国义的手就想跑,被张国义一把拉了回来,“你能往哪儿跑?回来!”
“哎呀妈呀,”郭玉春哼哼唧唧都快哭了,“我弟弟已经那样了,我老郭家就剩我一个种儿了,你们行行好饶了我吧!”
“逆吾者死,敢有冲当!刀入地府,由我真阳……”就在这时候,只听张毅城恶狠狠一句,双手握着匕首当啷一声便戳在了水泥地上,要说这一下可能确实是用力过猛,只见地面火星四射,匕首瞬间被弹飞到了一米以外,水泥地上则留下了约莫一厘米深的坑。
“啊!”看见这一幕,就连一向波澜不惊的张国义也是满脸煞白,“毅城,这东西怎么这么厉害?”
“我操!”只见张毅城两只手相互握着手腕子,龇牙咧嘴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不是鬼厉害,是他娘的地太硬了!”说实在的,张毅城此刻用的这招叫“送鬼入地”,当年老刘头在雾灵山治人胄的时候曾经用过一次。这招讲究的是利刃必须插入地下三寸,以利煞之气方可将冤孽送入地府,但老刘头那是在山上,土质松软,匕首没用多大力气就插进了地里,而此刻张毅城想把匕首往水泥地上插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而之所以这孩子敢这么干,也完全是因为当初听老爹张国忠说在武汉也把匕首往水泥地上插过,而且成功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张国忠毕竟是张毅城的爹,当爹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儿子面前把自己形容得太糗,于是乎,整个“刀插水泥地”过程中的两个关键细节也便被张国忠善意地省略了:一是斩铁毁了,二是自己晕了。
“妈的,怎么会这样?”好歹活动了一下手腕子,张毅城连滚带爬地捡回了匕首,仔细看了看,还好匕首没什么损坏。
“我……我操他妈的!”拿着匕首,张毅城眼珠子里都沁出血丝了,真是恨死自己那个仅比老伯张国义低调点有限的爹了,不是说能插进水泥地吗,老子把全身的劲都用上了,怎么会这样?
说实在的,此时此刻,张毅城并不纳闷为什么匕首插不进水泥地,因为之前自己也没试过,至多是听老爹云山雾罩地白话过而已,真正记张毅城想不通的,便是眼下这个叶小蔚的魂魄。
理论上讲病死的人都属于正常死亡才对,不管是多痛苦的病,只要是病死,不论是否经过超度,都应该没什么危害,绝对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而此刻这个叶小蔚貌似并不像病死这么简单。
就在这时候,屋里也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阴风,原本摆在死玉前面的叶小蔚的照片呼啦一下便被吹到了墙上。照片上,叶小蔚视线的角度正好盯住了郭玉春,这郭玉春原本是闭着眼的,就在这时候也不知道忽然想起什么来了冷不丁睁眼正好就跟墙上的照片来了个对眼,“哇呀”一声便吓瘫在了地上,“怎么啦?”要说父子毕竟是父子,看儿子倒地了,郭老爷子赶忙去拉,就在这时候,被围在中间的陈征把胳膊抬了起来,抡圆了冲着张国义就是一下。要说这一下真是太突然了,虽说张国义反应还算快,举起胳膊挡了一下,但挡这一下的力道比起陈征打人的力道而言显然是小了很多,只见张国义连哼都没哼两眼一翻便晕在了当场,“啊!”看见这一幕,瘫在地上的郭玉春两眼一翻干脆吓晕了。
“老伯……”还没等张毅城反应过来,陈征的巴掌已经抡到了眼前,“哎哟我操!”张毅城一闭眼拼了命地往下蹲身子,只感觉一股恶风擦着头皮一划而过,说实在的,这下要是挨上了,最起码也是个颅脑操作损伤级别的重伤害,力道显然比打张国义那下又重了一个量级。
“招家伙!”此时郭老爷子也反应过来了,伸手抄起拐棍便勾住了陈征的腿,“哇呀”一声暴喝竟然把陈征拽了个跟头。
“我靠,老人家太NB了!”张毅城都看傻了,很久以前就听说沧州是武术之乡,果真是名不虚传啊,就凭这一勾的力道,老爷子明显是练过的,“敢打我老伯,让你丫尝尝这个!”开眼归开眼,但眼下可不是欣赏武术表演的时候,只见张毅城哐的一脚便踩在了陈征的后背上,挽起袖子抄起龙鳞照着自己胳膊刷的就是一下,一股鲜血瞬间便流了出来。
“孩子你……”没等郭老爷子把话问完,只见张毅城起身挥刀扑哧一下便把叶小蔚的照片钉在了墙上。要说水泥地确实是硬,但这墙似乎是预制板一类的空心构造,带着童子眉的匕首扑哧一下便插进去半寸有余,随着这一下,地上的陈征立刻就老实了,只感觉屋里猛的一阵阴风把地上的香灰朱砂呼啦一下吹了起来一大片,继而开始顺着屋门底下的缝隙一缕一缕地往外流。
“想跑?”只见张毅城伸手从百宝囊里抽出一张符纸,指尖蘸血三画两画之后啪的一下便贴在了门上,之后手腕一较力猛地把匕首从墙上拔了下来,哐当一声又钉到了门上的符纸上,紧接着嘭的一下又拔下了钉着符纸的匕首,转身一挥胳膊便把这匕首拍在了死玉上,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就好比排练过一样,与此同时只听屋里“砰”的一声闷响,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我靠,太TM厉害了!”说实在的,张毅城自己也是一阵的后怕,此次多亏了郭老爷子那一拐棍,否则还真是凶多吉少。
“小……小伙子,”郭老爷子满头冷汗,伸手推了推地上的陈征,貌似还有气,“他……他们……这是怎么了?刚才……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事了!”张毅城两腿一软扑通一下便瘫倒在了沙发上,顺手从茶几上的塑料袋抓了把香灰便往伤口上捂。
“小伙子,刚才……刚才那是鬼吧?”郭老爷子心里其实也明白,“我儿子……是不是就是那东西害的?”
“不知道。”张毅城摇头,“郭爷爷,跟你说句实话,我爸是道教茅山派的掌教,驱鬼镇邪的东西我也学过不少,你儿子害的那个应该不是病,在茅山道术里那叫万煞劫,染上那东西应该不只是一个鬼的事。就算跟刚才那个有关,可能那也只是其中之一!”
“啊?”虽说不知道所谓的茅山教到底是干啥的,但听张毅城一说刚才那东西应该只是其中之一,郭老爷子的脸立即就白了,“那其他的得有多少?都跟这个似的?”
“这个……”张毅城拎起了茶几上的记事本,“这上面记了多少人,可能就有多少个!”